炎米(接稿中)

(宿伞)年贺

    这是范无咎来到阴曹地府后过的第一个年。

  虽说是阴曹地府鬼物混杂,但这年味,却异常的足,甚至不比人间少些红火,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小鬼们,也不是找衣服,就是找线缝,遮掩上残缺,最起码表面弄上一片喜气洋洋和乐万分的模样来。

  其实大部分人,在阴间里都能找到自个的祖宗先辈啥的,过个年也算团团圆圆,但对范无咎来说,可就不是这个模样了。

  范无咎一生孤苦伶仃,无父无母,唯有结拜兄长谢必安,当然,人不可能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,但让范无咎费尽心思去找自己的亲人祖辈,他还真不太稀罕。

  不相识,也未曾相处过的亲人,又与陌生人何异?只不过是一点血缘上的亲近罢了。

  但年终究是要过的。

  往年来,年货制备什么的,全都是兄长谢必安一手操持,但这回,怕是得黑无常范无咎亲自动手了。

  首先,得买菜卖肉吧?范无咎心里不大确定的想着。

  然后他就拿了钱上街买菜了,看到什么就买什么,倒也不愁自己不够吃的。

  “给我来九两肉。”范无咎丢了几个碎银子到小摊上,蹙着眉,面无表情地对老板说。

  店老板看他一身无常的衣服,当下也不敢得罪,笑眯眯地就给他递上肉和钱。

  “来,无常大爷您的。”

  范无咎接了肉,就又兴致缺缺地逛着市场。

  又从一个老婆娘那里买来几壶烧酒。

  周遭的人熙攘着,一片喜乐万分的模样,到处都是笑闹声,结伴而行的人一拨拨的,像红彤彤的浪潮,而他却是浪潮中一个不知所措的旅人,处在红色的夹缝之中,想要融入,却又矛盾似的自我拒绝。

  只有他是自己一个人,还鹤立鸡群地穿着黑无常的衣服。

  范无咎心里积蓄起无名的怒火,却又仿佛带着点委屈,他思绪混杂,却倏地连到谢必安身上。

  「如果兄长也在这……」

  他突兀地惊醒,暗骂自己真的是昏了头,居然咒自己最敬爱的兄长早逝!

  范无咎不再另想其他,提着东西就脚步匆匆地往市集口走,仿佛迫切地要离开这个地方。

  这个到处挂着红灯笼,众人喜笑颜开的地方。

  这个,充满年味的地方。

  他脚步匆匆,却突然被人喊了下来。

  “来!让这个无常大爷评评理,这三个铜钱,咱让不让!”

  范无咎猛地回头,却发现是刚才那个卖肉的店老板。

  店老板手里拿着一把菜刀,满脸的无奈带着喜气,他招呼着范无咎,让他来评理。

  评什么理?

  范无咎被这么一打岔,脑子倒也清醒了些,他提了提黑伞,提着东西过去了。

  等他走近了,才发现店摊旁有个小老太,小老太满头白发,意外的胖墩墩的,现在正掐着腰,用一种尖细的声音喊到:“我就觉得这钱该是让我哩,怎嘞,喃们(喃通:你。方言)不同意?”

  店老板一脸的苦笑,道:“哎呦喂大娘,咱们也只是做小本生意的,您这也忒会讲价哩。”

  范无咎看着没事,估计刚才店老板喊自己也只是一时兴起,但也无心再看两个人慢慢扯皮,他随手扔了一袋子钱,不耐道:“别吵了,我给付,行?”

  气氛却一下子冷下来。

  店老板叹了口气,收拾了下摊子,意思是不准备再卖了。

  小老太就更直接了,她捡起钱袋子就往范无咎身上扔,用尖细的小嗓门怒气冲冲地喊到:“呸,鬼要喃的臭钱哩,俺自个扯得皮讲的价,喜庆,知不知道年味嘞喃!”

  范无咎被砸的一愣,半响等人都散了才混混沌沌地反应过来,他弯下腰拾起脏了的钱袋,揣进兜里,提着东西默默地回来家。

  年味,一个人过年,哪来的年味。

  过年要包饺子,范无咎不会包,但他还记得谢必安包饺子时的样子。

  谢必安喜欢在早上把一天的饺子全包好,那时,谢必安坐在窗跟,晨光笼在他身上,柔和了一身的轮廓,而范无咎总是默默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,就那么立在他身后,不言不语,也从未上前帮忙。

  这却是两人之间最恰好的相处。

  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。

  范无咎开始剁肉,应该是一种叫做馅子的东西,范无咎是喜吃肉的,所以谢必安往往就是包肉馅的饺子,而现在,轮到范无咎自己剁馅子了。

  抡起刀,很是严密地把肉剁成细细的沫,范无咎扔了刀,开始揉搓面团来。

  其实肉要先还要做些配料冲冲腥味,但范无咎此刻是没那个精细的心情了。

  面揉好,切了几个小块就开始撕扯成皮,范无咎还不知道要用擀面棍,又或者他知道,但却懒得去买了。

  囫囵着把饺子馅再放进去,此时外面已经暗地很彻底了,所有街道上的红灯笼都熄灭了——阴间往往以这种方式计算白昼与黑夜的更替。转而是无数家里的灯火,悄然点亮。

  虽然成了鬼差后,天再黑也阻碍不了范无咎的视觉,但他还是一抬手,整片屋子里就荡起昏黄的光。

  他终究在人世沾染了二十来年。

  范无咎用鬼力升起火,倒上冷水,就又一股脑地把几个或大或小的饺子倒了进去,手撑在台子边上,打量似的看着自己除夕夜的夜宵。

  白皮的饺子虽然卖相不太尽人意,但也都在水里飘飘浮浮的滚动着,一圈圈的波纹相互挤压消磨,好似范无咎此刻的心情。

  不一会,水滚沸起来,白皮饺子微涨起身子,浮浮沉沉的翻滚,水沸起的泡一个接一个炸响,范无咎隐约从模糊成一片的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,但混沌一看,却又好似谢必安的模样。

  一滴水从范无咎眼脸上落入水面,悄无声息。

  范无咎楞了片刻的神,等锅里的饺子都快被煮烂了才回过神来,麻木地把饺子一个个捞了上来。

  范无咎把桌子搬到窗边,打算在这里吃。

  除了这一盘饺子还有几壶酒,范无咎什么都没买,或许有底买了原料了,但他却没去做。

  就这一盘饺子和酒就够了,范无咎心想。

  他靠在窗边,没先动筷子,伏在窗户边上,有些茫然的听着些什么,他手里转着酒杯,猛灌了一口酒。

  细细碎碎的笑闹声,欢呼声,在鬼差的耳朵里放大开来,一声声亲昵的呼喊,喜笑颜开的祝福,还有碗筷碰动的声音,都如悉传入范无咎耳中。

  范无咎捏着窗台的五指微微用力,在上面压下清晰可见的指印来。

  这些笑闹的声音像无数的细针插在范无咎心上,伤口不深也不不大,却连绵不绝。

  听到这些的每一分每一秒带来的都是彻骨的伤害,而范无咎却又舍不得离开。

  酒意混沌在脑子里。

  回忆朦胧在笑闹声中,渐渐浮现。

  范无咎和谢必安只是两个人过年,但也可以称得上几分热闹,他们两个都性子都是不喜多言的,但在对方面前,却又忍不住这边扯几分,那边扯一丢的聊天。

  他们之前有无数的话,都在那个雨夜送葬。

  但其实,最关键的那句话,却还没来得及说。

  范无咎唇微微蠕动,模糊地看见三个字的口型,却又瞬息消弥。

  这句话以前不能说,现在说了,却又没了意义。

  人都不在了,哪里来的意义。

  范无咎开始吃自己的年夜饭了。

  吃的第一口,范无咎脸皮抽了一下,手一使劲筷子就从中间崩了开了,他扔了筷子,猛的拿起酒瓶开始灌。

  肉腥味很重,皮已经是一种泡烂了的感觉,而且还格外的厚,范无咎一口咬下去,冰冷的肉腥混着黏兮兮的面团子味,让他实在是无了胃口,只能就着些热辣的烧酒味下口。

  但有些东西,不是难吃就能不吃的,甚至是自己逼迫着自己吃。

  范无咎重新拿了一双筷子,又喝了口酒,平复下味觉,又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这顿年夜饭。

  这是他吃过的,最独特的年夜饭,自己包的饺子呢,虽然他宁愿不用自己包。

  宁愿,再抱着点幻想。

  说不定下一刻兄长谢必安就推开门,斯文有理地倒掉了这盘饺子,变戏法似的给他端上一席的美味呢。

  说不定,兄长也会亲昵的吻他的额头,或者是……

  一阵冷风从窗户边灌过来,把范无咎整个人都冻醒了,无数酒精带来的幻想,也突兀破碎成一地的残渣。

  端着饭的谢必安,自然也随着幻想的破碎而破碎了。

  范无咎手不自觉地又捏了捏筷子,但最后还是继续吃着年夜饭。

  他每吃一只饺子,就要灌一大口酒。

  他爱过什么?

  爱过酒,爱过肉,还爱过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一个,不能与他相见的人。

  第二天清晨,范无咎还醉熏在床上,就朦胧地听见碗筷碰撞,锅铲翻动的声音。

  又做梦了?范无咎这么想着,却又不甘心放弃那一丝希望,撑起眼皮,朦胧的视线中,有一个穿着白衣,正在忙活的身影。

  这下子范无咎可就彻底醒了,他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身来,却发现自己居然规规矩矩地睡在床上,衣物都已经褪到只剩下里衣,可他昨晚明明喝醉了酒就直接趴到在桌子上睡的!

 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解释。

  “无咎,你醒了?”谢必安转了身子,透过未关的门,遥遥朝范无咎温和一笑,“饭菜这就好。”

  范无咎动了动喉咙,有些干涩地道:“好,兄长。”

  饭菜端了上来,有一盘晶莹剔透的饺子,冒着香气,范无咎隐约能闻到一抹肉味。

  范无咎心中微动。

  他打量了一眼屋子,昨天被自己糟蹋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,连那个桌子也被抬回来原位。

  也是,这屋子里的摆式,本就与以前他们二人以前的房屋一般无二。

  那几个剩下的饺子,好像是被兄长吃了。范无咎略微查看下房间,并没有被倒掉的痕迹。想到这,范无咎忍不住微赧了脸alpha。

  “无咎,开饭了。”谢必安温声道。

  “好,兄长,我这就来。”范无咎回首应到。

  范无咎坐在谢必安身旁,恍然间,仿佛回到还是活人时的日子。

  日子已经回不到过去了。

  却也迎来了崭新的未来。

  范无咎蠕动了唇,在谢必安耳边吐出那三个字。

  “我爱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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